第38章 风波(1 / 1)

他急促的坐起身子, 又来抱她亲她, 还威胁道:“倒要看看谁痛得受不住!”

乔薇嘿嘿笑着将他推开, 自己也有些疑疑惑惑,怎么鬼迷心窍地问出那句话来?是开个玩笑,还是无形中将他当成了泻火的工具, 所以心存歉疚?

其实陆慎何尝不是如此呢?她二人从宴上回来,情绪其实都不怎么好, 在她是因家里人的生分而伤感, 而陆慎, 嘉禾帝当着百官群臣的面给他难堪,他又何尝好过?

乔薇也是真心疼他, 可惜不能明说。有些事只可意会,真说出来就变味了,且对陆慎而言反倒雪上加霜。她看出此人的个性颇有些外热内冷,宁愿躲在阴暗处默默地舔舐伤口, 也不要无谓的施舍与同情。

陆慎说要再来当然是吓唬她的,两人的身子都有些疲累了,他又不是金枪不倒的纸片人。

乔薇静静地躺在他怀中,缓缓捋着陆慎乌黑的发, 仿佛沿着这些细细的墨线, 便能一往无前的通到他心中去。

陆慎烛火下的面容则黝黯澄净,看不分明。

虽然除夕宴算不上得脸, 第二日陆慎还是若无其事的去向嘉禾帝请安,若嘉禾帝有什么吩咐, 他当然也会一丝不苟的照办——只要皇帝一天不曾下定决心,他就仍是东宫名正言顺的储君,不能懈怠渎职。

乔薇原以为昨夜累乏了,可以睡个安生觉,谁知晨曦刚露,就有人来叩太子宫的门了。

却非入宫朝见的命妇夫人们,而是寿康宫的一个小太监,恭恭敬敬的执着拂尘道:“太子妃勿怪,小人奉太后之命,请主子前去一趟。”

乔薇蹙眉,“为的什么事?”

赵太后向来最体贴小夫妻,按说不会一大早的前来打扰啊,况且她原说好了今日要过去请安的,为何赵太后还巴巴的派人来催?

小太监面露为难,有些紧张的望向四方。

乔薇笑道:“她们都是这宫里的人,你大可放心。”

小太监这才松口气,悄悄的附耳过来,“听说是五殿下府中的魏侧妃在太后面前将您告了一状,太后本不予理会,无奈魏侧妃言之凿凿,又涉及宫中财货,太后娘娘才不得不命小人前来。”

又是魏明欣,她到底想干什么,明晓得太后不待见她,还嫌昨日打脸不够多么?

被牛皮糖缠上了也没法子,乔薇只得安排青竹为自己更衣,再匆匆挽了个髻,不说貌比天仙,凭她这张脸,确实也无需太多装饰。

步辇在寿康宫门前停驻,乔薇发现魏明欣已等候多时,她嘴角噙笑上来施了一礼,“嫂嫂安好。”

居然称她嫂子起来了,看来魏明欣的圆滑伶俐也有进步。乔薇草草命她平身,自己则快步走到太后跟前,对老人家大礼参拜。

赵太后忙命人将她扶起,一面皱着眉,“难得的新年,哀家也想疏散疏散,本不欲叫你过来的,无奈……罢了,听听魏氏怎么说吧。”

乔薇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惊讶来,仿佛奇怪此事怎么与五弟妹有关。

魏明欣则袅袅婷婷地上前,将自己的冤屈娓娓道来。原来昨日她回府时,发现一对赤金缠臂钏失窃了,贵重且不论,那可是五皇子新婚之夜亲自为她戴在手上的,自然意义非凡。

魏明欣说起来毫不脸红,“妾身知道二嫂库房内宝物如云,根本不希得此物,既如此,又何必硬要夺人所爱呢……”

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下来。

乔薇见她噜噜苏苏胡搅蛮缠,也没耐心听下去,只挑眉问道:“这与本宫有何干系?”

魏明欣睁着双无辜的秋水眼,“昨日妾身就来了寿康宫请安,哪里也没去,若不是在太后娘娘这里失窃的,还能是哪里?”

说毕即偷偷望乔薇,“可巧昨日有两个宫人瞧见姐姐身边的青竹是最后走的,若不是她拿的,还能有谁?”

简直可笑!乔薇压抑着怒气道:“青竹是我命她留下洒扫,所以才慢了一步,魏侧妃可得注意谨言慎行。”

魏明欣洋洋自得的道:“所以才说她最有机会呀,就只有她经过妹妹座前,没准顺手就拾起来了,别人想挨还挨不到呢!”

乔薇厌烦看她那副嘴脸,不屑的偏过头去,“青竹好歹出身相府门第,不会这般眼皮子浅。”

魏明欣最怕有人拿门第说事,脸色微微白了些,继而勉强笑道:“那可未必,皇宫内院都不少三只手的奴才,怎见得姐姐身边就没有?”

见她越说越离谱,赵太后冷声道:“住口!宫闱之事岂是你能妄言的?”

魏明欣方才说得痛快,倒忘了忌讳,心下亦有些自悔。好在若能将乔薇扳倒,太后喜不喜都无关紧要,因平复了脸色道:“臣妾不过打个比方罢了,还请太后娘娘莫要见怪。”

因拍了拍手,就见角落里窝缩的两个侍婢上前来,一递一声地开口道,“奴婢的确曾见到青竹姑娘向侧妃主子席上去,至于是否拿了什么,倒不曾看清。”

另一个飞快的接口,“虽没看清,青竹姑娘出去的时候袖里倒是明晃晃的,仿佛攥着宝贝一般。”

真会说话,太阳光刺着也是明晃晃的呢,回头若查出青竹不曾盗窃,这几个油嘴滑舌的老奴又该说眼花了。

乔薇叹息着看向身边,但见青竹秀气的脸蛋已如雪一般白,攥紧了拳头,身子有些摇摇欲坠,竟真和风中之竹一般——相府人口简单,青竹从来不曾经历这些栽赃陷害,她能撑着不晕倒已经算很好了。

乔薇是不信青竹会做出这等事的,不过魏明欣言之凿凿,要驳倒她也不容易,因沉住气道:“人证倒罢了,白的也能说成黑,不知魏侧妃可有物证?”

魏明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,恨不得在她脸上凿出两个血洞来,“要证据还不容易,只要命人搜上一搜,不就水落石出了么?”

她狡黠地望向赵太后所在的方位,赵太后的神色冷若冰霜。

乔薇蓦地领悟过来,魏明欣这是算准了太后无法施与援手:东西是在寿康宫不见的,赵太后素好面子,自然得极力地撇清嫌疑,否则旁人就会把脏水往寿康宫泼,说太后身边的宫人不检点了。

所以赵太后即使不愿,也只能选择袖手旁观。

总觉得好像太巧合了些,倒像是有人事先谋划好的……不,不对,明明如今宫务由韩贵妃全权执掌,为何魏明欣不去请她正经婆婆做主,反而找到太后门上来?

除非,她本就是与韩贵妃谋划好的,为的就是祸水东引,将事情闹大。

处置一两个眼皮子浅的宫人算不得什么,对韩贵妃而言也不在话下,可若是大张旗鼓地搜宫……不管能否搜出贼赃,东宫的威信都将一落千丈,想也知道,堂堂太子府邸却让一个兄弟的妾室逼到搜宫的地步,太子的颜面还往何处搁?

到时即便皇帝不曾下旨,众人也会心知肚明:看来五皇子是继位储君的不二之选了。

乔薇想明白这些关窍,只觉脊背上麻麻刺刺,仿佛一千根针扎着般的难受。不行,她不能让这些人闯入太子府邸,可是,她该怎么阻止?

再一看魏明欣红唇翘起,俨然胜券在握的模样,乔薇的心便凉了些。她更肯定这是韩贵妃的主张了,韩贵妃就这样有把握,自己的放肆举动不会受到皇帝谴责么?

也是,皇帝都要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了,哪里害怕这些,韩贵妃的作为只不过想将事态的发展加快罢了。

乔薇此时方油然生出一股无力感,她从前的心思都放在吃吃喝喝悠闲度日上,根本无暇理会宫中的阴谋倾轧,如今想帮上陆慎的忙,才知自己是这样的徒劳。

退一万步讲,她真的阻止得了么?皇帝的偏爱昭然若揭,这座府邸早晚是属于别人的,就算她拿着今日之事去诉冤,也只会被皇帝轻飘飘地驳回吧。到那时,陆慎的颜面将……更加荡然无存。

正茫然没个主意,乔薇身边那素来沉默的丫头白兰却轻轻站了出来,“奴婢也曾见过一枚同样式样的金钏,的确就在太子宫里。”

魏明欣心下一喜,忙追问道:“你没记错?”

要是连乔薇身边的丫头都反了水,那可真是天助她也——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,她昨天的委屈不是白受的,今日不就找补回来了么?

“奴婢并未记错。”白兰肯定地点点头,“这样贵重的饰物,奴婢一辈子的月银都换不来呢。”

魏明欣愈发雀跃,简直和猪八戒吃了人参果般,欢喜得满身乱颤。

也无须她刻意引导,白兰自发自觉的接着道:“奴婢还看得清楚,那臂钏上刻着精细的凤凰纹样,侧妃娘娘,想必就是您的东西吧?”

此言一出,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。

赵太后目光威严的从魏明欣面上扫过,“魏氏,你怎会有这样逾制之物?”

也不提她一个小小的皇子侧室,就连韩贵妃都不敢在首饰上私自刻上凤凰图腾——只要她一日不曾被正式立为皇后,她就只能安分守己用着属于自己的鸾鸟纹。不止因为身份,更因为她不敢任意暴露自己的野心——若嘉禾帝知道了,会怎么样呢?

魏明欣此时额头冷汗连连,声音都哑了,“太后娘娘,臣妾没有……”

乔薇终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,赞许的看了白兰一眼。亏得这丫头细心,想到太子宫里有不少先皇后的遗物,一国之后自然是无须忌讳凤鸟纹样的,到时只需拿一枚同样式样的出来,就看韩贵妃等人敢不敢接这个锅了。

比起小打小闹的偷窃,还是以下犯上的罪名更有意思些。

乔薇心情舒展,饶有兴致的盯着对方,“五弟妹,那果然是你的东西么?依你说还是五殿下亲自赏的,看来这首饰也是五皇子请人打造的啰?”

连太子都没挣上,陆离就允许自己的爱妾享用凤鸟纹饰,这何止是逾制,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么?此话一出,只怕陆离就该凉了。

魏明欣只觉自己双脚已踩在刀刃上,每行一步都剧痛难忍,到底是她失算了,中了小人诡计。

她只得咬牙将先前的指控吞回去,重重的伏地磕了三个响头,红着脸道:“是妾身记错了,那金钏想必还在家中,不想惊扰了太后与太子妃,还请恕妾身之罪!”

说完,又咚咚咚磕了两个响头,这回却是对着乔薇。

乔薇笑吟吟的看着她,“那魏侧妃还想搜宫么?”

“姐姐何必拿我取笑,我不过是个贱妾,哪里敢做这样大不韪的事,姐姐折煞我了。”魏明欣打落牙齿向肚里吞,虽然仍旧笑着,脸上的肌肉已挤变了形,十分不堪入目。

赵太后眼看着这幕闹剧散了场,适时地起身,“哀家乏了,魏氏,你也太心急了些,险些倒让太子妃蒙受不白之冤,回头去向贵妃请罪罢。”

韩贵妃知道她办砸了差事,还不定会怎么生气呢。魏明欣光是想到此就觉心头恐惧难当,别人都说她福气好,自家的婆母深受皇宠,难的是还不摆架子,对媳妇也温婉柔和,而只有她知道……韩贵妃比她更像一条剧毒无比的蛇。

乔薇也乏了,大早上被人从睡梦里叫醒,谁还不想补个觉?因打着呵欠便要回去。

经过魏明欣身侧时,魏明欣怨毒的低声道:“咱们走着瞧,我不会永远输给你的!”

乔薇奇怪的看她一眼,魏明欣到底在跟她争什么?她们嫁的又不是同一个丈夫。不过比起陆离,她家的相公又高又帅,嘴甜会撩,体力也强……乔薇觉得自己赢定了。

魏明欣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离去,更觉得心里憋了一团乌火。

太后让她去向韩贵妃请罪,魏明欣不敢不去,说到底是她没办好差事,不过也怪对手太狡猾——那个白兰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?乔薇何时搜罗了这样一拨忠心耿耿又机敏聪慧的丫鬟?真是奇个怪了。

出乎意料的是,韩贵妃并未责罚她,只让她好生回去歇息。魏明欣固然松了口气,心下却也不免感到失望,韩贵妃今后怕不会放心重用她了。

她心灰气丧地走到廊下。

甘露殿中,嬷嬷正在用妍好的凤仙花汁给自家主子染指甲,一壁望向镜中:风华绝代的美人儿面容却冷若冰霜,可知她正在竭力压抑胸中的怒气。

嬷嬷因道:“魏氏这样糊涂,娘娘怎么不把她叫来骂一顿,反而轻轻的让她回去?”

“然后呢,所有人都知道是本宫指使的?”韩贵妃冷笑,将一枚金箔的花钿贴到眉心,镜中人顿时满目肃然,端凝如佛堂中的神像,“魏氏糊涂,本宫可不能跟她一样糊涂,三言两语就落了别人话柄去。”

嬷嬷知道她是顾虑皇上,因忙劝道:“您放心,陛下不会为这个问责娘娘的,说到底不都是些口角小事么?”

“本宫自然知道,”韩贵妃苦笑,“只是离儿的位置一日不能落定,本宫总是提心吊胆,你说,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呢?”

嬷嬷也说不好,她是韩贵妃的乳娘,这些年兢兢业业陪着她,虽也见过皇帝不少面,可天子的心事哪是旁人能猜透的。

她唯有安慰道:“你别担心,陛下总归是最宠爱你的,这些年宫里来来去去多少美人,陛下不都没把她们放在眼里吗?可知娘娘和五殿下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,您看看太子,哪怕占了嫡子的名位,不还是说废就废?可知只要陛下的心还在您这儿,五殿下的前程便是早晚的事,谁也不敢和咱们争。”

“你错了,陛下独独钟爱本宫,并非因为他对本宫有多少痴情厚意。”韩贵妃幽幽望着镜中的自己,仿佛透过那面黄铜看到了另一个渺然的魂灵,“他只是恨透了那女人,所以连她生的孩子也一并痛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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